068章

日军的巡逻艇再一次开过来，打个转身又开走了，他们掩着身子躲避，张坤端起狙击步枪瞄准艇上的探照灯,黄四虎袖子里揣好了匕首，大家都在暗暗做着战斗准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听到岸上传来枪声，想来保罗一家已经安全走远，李涛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完成任务，轻松了，愉快了，身上觉得有使不完的劲儿，李涛高兴地奋力划桨，边划桨边低声哼起了小曲：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

有个女儿美婵娟，**名儿叫大莲，

姑娘叫大莲，俊俏好容颜，

秋虫儿闹声喧，六哥哥到门前，

约下了今晚三更来相会，

急慌忙打开了门双扇，

**拉住了心爱的小冤家呐，

三更鼓儿天，月亮照中天

好一对多情的人儿，对坐话缠绵，

鸳鸯戏水说说心里话哟，

手拉住小冤家不住地泪涟涟……”

李涛唱得动情,小伍子他们听得入迷,一时间恍然忘记了是在渔船上,忘记了身边随时会有日本人的巡逻艇冲过来。等李涛唱完，几个人不住地夸赞：

“队长，想不到你还会唱小曲啊？唱得真有味儿！”

“是啊，是啊，比我们村里唱曲儿的高手唱得都好！”

“哎，队长，大莲是谁啊？”

“大莲是谁？大莲是曲儿中的人，我哪知道大莲是谁？”

李涛笑着用船桨猛地拍击水面，溅起的水花弄了小伍子一身一脸，奋力划桨，渔船如梭，快速前行，李涛的心也如小船儿一样飞回码头上，飞到了那个教他唱曲儿的姑娘身边。

曲儿中的女婵娟叫大莲，教李涛唱曲儿的姑娘叫小莲。小莲，是河北保定人，日本人打进来后，父母和弟弟妹妹都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辗转避难，有个姑姑早年嫁到浙江杭州，世上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就想到浙江投奔姑姑，阴差阳错地随着一波逃难的人流落到李涛把持着的码头上，在码头上遭到几个日本兵的调戏，李涛机智地帮她躲过劫难，把她藏在自己的房间里，等日本兵走后，才让她出来。

虽然帮助小莲摆脱了日本兵的纠缠，但李涛那副地痞流氓的打扮和做派还是吓住了小莲，小莲以为她是离了虎口又进狼窝。知道小莲的身世后，李涛非常同情她，怕她一个小姑娘乱跑乱撞再遇什么危险，就建议她先留下来，等以后有机会再帮她去杭州投奔姑姑，暂时没有别的出路，小莲虽然害怕李涛，但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码头附近有一对老夫妻，儿子被日本人打死，媳妇受辱也跳河自尽了，李涛经常暗中接济老两口，老人非常感激他，李涛就把小莲安置在他们家，让他们互相照应着。

小莲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嘴甜，嗓子也甜，唱曲儿好听，人也勤快，讨人喜欢，不几天就和那对老夫妻亲热得像一家人。听老人说李涛如何心底善良，如何经常暗中帮助他们，她也渐渐地对李涛有了好感。等李涛再去老人家里时，小莲已和先前在码头上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样子判若两人。小莲十九岁，出落得婷婷玉立，柳眉杏眼，唇红齿白，右腮边一个小酒窝，煞是可爱，一说话一副笑模样，顿时让见惯了打打杀杀的李涛心里觉得温暖，像漂泊的船儿找到了港湾，李涛在小莲眼里也不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花缠藤，藤挽花，两颗年轻的心儿，终于能在苦难中温柔相依了。

小莲家里祖传捏面人的手艺，她心灵手巧，一个小小的面团在她手里，三捏两弄就是一个小玩意儿，小鸡小鱼小鸭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让她看一眼，就能捏出来，再涂上各种颜料，红绿蓝白，颜色鲜艳，形态逼真，栩栩如生。

李涛身份特殊，不敢经常来看她，小莲就在码头边上支了个小摊子，一来捏点小面人，卖点钱添补家用，二来可以远远地看着李涛。

李涛说过他当和尚的事，小莲一闲下来就会拿团面捏小和尚玩，挑水的，打拳的，砍柴的，念经的，转着佛珠的，咧嘴傻笑的，各种表情各种动作的小和尚，给小和尚捏个光头，还在光头上点几个红色的戒疤。捏好，揉碎，再捏好，再揉碎，在这捏捏揉揉的过程中，满心里都是李涛的模样，都装着对李涛的思恋。李涛在码头上转悠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小莲风吹日晒地坐在小摊子上，心疼，心慰，更心安。

小莲嗓子甜，爱唱小曲儿，这首小曲儿，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教给李涛的，李涛不会唱歌，一张嘴就荒腔走板地跑调，偏偏用心地学会了这首小曲，每当想小莲的时候，李涛就会悄悄地唱这首小曲儿，想他心中那个甜甜的莲妹妹。

今晚终于把保罗安全转移走，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被搬走，一高兴就把这曲儿又唱出来，这酸酸甜甜的曲儿唱出了李涛心里的思念，也扫去了小伍子他们心里的紧张焦虑，船儿伴着曲儿声，很快就安全返回到岸边，小船靠岸，几个人跃步上岸，很快没入夜色中。

阿良用两坛老酒灌醉了那些哨兵，他们都东倒西歪地打酣昏睡，阿良却一直乍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晚上平安无事，估摸着李涛他们应该已经安全返回，累了一夜，终于可以睡个放心的囫囵觉了。机敏的阿良粗中有细，训练有素，他把桌上的酒坛子、包过烧鸡卤鸭的麻纸麻绳、鸡鸭骨头、剩菜糕屑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日本人随时有可能来这些哨卡上检查，不能让他们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当影佐祯昭还紧锣密鼓地在上海大搜捕时，国民**日报头版头条大幅报道了日军的“囊虫”计划，保罗纽曼以亲历者的身份详细披露了日本人进行细菌战的罪恶目的和用被俘抗日人员做活体实验的兽行。

影佐祯昭拿到当天的**日报时，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瘫软。完了！彻底完了！“囊虫”计划破产，罪恶昭著于世，国际舆论的谴责铺天盖地，等待他的将是日本军部对上海特高课的严厉处置。

原来庞志强带着江北游击队员将保罗纽曼一家安全转移后，国民党同时也收到消息，专门到重庆的八路军办事处以学生的身份请求，请求将保罗转交给国民政府。办事处报请**，考虑到上海军统为破坏“囊虫”计划做出了重大牺牲，目前是国共合作，且国民**在国际舆论的宣传造势上有优势，所以答应了，并要求国民党负责把保罗一家妥善安置。国民**日报也客观地以大篇幅报道国共合作共同铲除日军罪恶的“囊虫计划”。 国共合作，联手给了日本人一记重拳。

经历过刘家渡惨案后，周天的心就像被蒙上一层厚重的霾，老觉得阴沉沉的，非常苦闷，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就连龙超然一直催他去弄几笔黑市生意，他都一推再推，对于一直用做生意赚钱来逃避政治的周天来说，如果对钱都不感兴趣了，心情就真的是坏到极点了。

百无聊赖，周天给孟见梁打电话，约着去酒馆喝酒解闷。单纯率真的孟见梁应该是他在上海唯一可信赖的兄弟，为了不把孟见梁扯进行动处的浑水里，不给他惹麻烦，周天平时没事很少联系孟见梁，但这几天心里苦闷到了极点，再不找人唠唠，周天觉得自己都快疯掉了。

一反平时出手阔绰大方的作派，周天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巷子里找了一家小酒馆，俩人坐在角落里，要了几样小菜，边聊天边喝。头脑清醒的时候，周天还谨记不和孟见梁聊行动处的事，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市面趣事和花边新闻，几杯酒下肚，酒劲上头，头发晕，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周天开始倒苦水酸水，心里的委屈、痛苦、惊恐、愧疚、悔恨，日本人的恐怖、残暴，甚至对莫小兰的爱慕、思念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说到激动处，慷慨激昂，又是拍桌子，又是踢凳子，把酒杯在桌子上墩得“咚咚”直响，说得伤心了，眼泪滂泗，泣不成声，全然没有了平时风流潇洒的派头，伤心委屈得像一个寻求母亲安慰的孩子。

孟见梁也喝得半醉，两个人各说各的心里话伤心事，全然不在一个频道上，好在巷子偏僻，酒馆生意清淡，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地热闹着，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周天喝得烂醉如泥，孟见梁稍微清醒点，叫了一辆黄包车，让把周天送回明珠公寓。

孟见梁已经有七八分醉意，周天说的其他事他都没听进去，只记得周天说莫小兰中了枪伤刚刚出院的事，他决定去看看莫小兰，天还没有大黑，他买了一大包水果和各种滋补品，乘着酒劲，来看莫小兰。

孟见梁酒醉心明，他还能记得莫小兰告诉过他的地址，教会学校邻近的风铃巷，31号，顺着门牌号一家一家地往前找，敲开31号的门，出来一位满脸慈祥的胖大娘，这是从小就照顾着莫小兰的奶娘，时局动荡，亲人离散，只剩下奶娘与她相依为命，孟见梁说明身份，胖大娘领着他进到屋里。